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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四方神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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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深垂,酒宴散盡。

鐘離異與孟嶼再商議一下改造龜山之事, 白瑯只能孤身折返。

回庫房後, 她抓緊時間打坐靜修。

灰白色真氣在她的經脈中一圈圈行進, 最後重歸氣穴, 每一圈下來都比之前壯大一點。它浸潤著經脈,滲透身體各處,日積月累地排除汙垢雜質。

白瑯最近感覺修行越來越困難了。因為真氣在不停壯大, 而氣穴卻沒有什麽變化。就好比一碗水,水在不停增多, 碗卻大小不變, 水早晚是要溢出來的。折流曾說“內修丹道, 外煉血肉,性命雙修”,這裏面“內修丹道”是排第一的,所以必須先築基。也許築基後氣穴就會有根本性變化了。

但怎麽築基又是個大難題。她身邊兩個都是劍修, 折流明確表示過他教不了,鐘離異也支支吾吾半天說他不清楚。

又結束一個大周天的運功, 白瑯滿腦子想著築基, 怎麽也坐不下去了。

“不行……”她從榻上跳下來,穿好道袍,再度冒著夜色出門。

半刻之後, 她跑去斷緣司,敲響了裴素琴的門。

裴素琴正忙著整理文書,看見白瑯大半夜氣喘籲籲地出現在她門口, 也十分驚訝。

“裴前輩,您在忙啊……”白瑯退縮了一步。

裴素琴看了看手裏的文書,她突破結丹後準備調去斷緣司高層,手裏的一些事情還沒掃尾。

她搖了搖頭:“你先進來吧。”

裴素琴房中擺著各式各樣的典籍密卷,白瑯看見不少書都有靈虛門的印記。

靈虛門是仙境中首屈一指的巨擘,地界廣袤,道場遍布三千界各處。以門主所在的正陽道場為首,下面最頂尖的九個道場被稱作“九陽道場”。裴素琴就出身其中的紫陽道場,這個道場傳授的主要是丹道。

白瑯把自己的問題跟裴素琴講了一遍,她聽了之後忍俊不禁:“你修行到一半突然感覺有困難,然後就直接來找我了?”

白瑯羞愧地低下頭,起身想走:“對不起,深夜叨擾您了!”

“沒關系,這樣很好。”裴素琴按住她的肩,讓她坐下,“我看你積累已經差不多了,就同你講講吧。按照我靈虛門紫陽道場的流派,築基一般分三步。”

第一步,存想。將所有意念收於心中,無一在外。

“所以準備築基的時候,你必須找個安靜的地方,因為外界幹擾越多,你就越難存想。”

第二步,內觀。當修道者浸入意識深層,就可以見到各種心障,將他們一一分辨才算是內觀成功。

“這個要很長時間,而且周圍必須虛靜無人,否則觀想不到心障。”

第三步,坐忘。前塵種種皆成空,如此方能坐忘。

“大部分人都卡在這裏。”裴素琴說,“我覺得你應該沒問題,重點是契機。可能兩個煉氣期弟子水平差不多,但其中一個就是突然開竅了,一夜築基。另一個卻面壁九年,這才放下心結,重新開始。”

“面壁九年”把白瑯嚇住了,她說:“萬一我也……”

裴素琴擺手打斷道,“築基是仙凡之別的第一步,你越過去就不再是凡人,至於越過去到底花了多久,誰在乎這個呢?重點是,你必須要把前塵往事看穿,一絲心障不留。”

也就是說時間不是關鍵,質量才是關鍵。

“是!”白瑯大聲答道。

裴素琴見她一臉誠惶誠恐,神色也微微軟了下來:“道途很長,即便築基不順利,也不要有心結,放平心態繼續走就好了。”

“謝謝裴前輩指點!”白瑯感動地說,“前輩,你喜歡什麽?下次我給你送點禮物吧?”

“你這是在賄賂司緣人?”裴素琴臉色一肅,見白瑯被嚇著,又忽然笑起來,“我喜歡美酒佳釀。”

白瑯正好有兩個夜光琉璃杯,她起身說:“今天太晚了,下次便給前輩送來。”

離開裴素琴這兒,白瑯本打算直接回去試試築基的三步法,但轉念一想,紀雅之也住附近,不如順便去看她一眼。可是到紀雅之居所一看,裏面根本沒人。

都這個點了,她肯定不在明緣司當值,莫非那群紅眼病又在找她麻煩?

白瑯連忙到守門人這兒問了問紀雅之的去向,發現她最近經常一入夜就去內司,第二天早上才回。內司是高層弟子所呆的地方,有重重關隘,紀雅之是去裏面見什麽人嗎?

看門人多嘴說了句:“是去見男人吧?前幾日還看見有個俊逸非凡的內司弟子送她回來……”

白瑯更不放心了,她決定把這件閑事管到底,畢竟裴素琴幫過她這麽多。

她抄小路往內司去,見四下無人就拿出了鏡子。

很快,鏡面上出現了紀雅之的身影,她閉目站在竹林之中,穿一襲白色道袍,柔弱嬌美。白瑯立刻掉了個方向,往後山竹林走去。鏡面上,似乎有微風吹過,幾片竹子落下,紀雅之睫毛微顫,幾片竹葉瞬間被風刃割開。

白瑯腳步停了:“是在練習法術啊……”

她松了口氣,正要往回走,這時候竹林又是一陣風動。

白瑯心中莫名微悸,她將鏡像拉開,發現紀雅之身後一直站著個黑袍男人。月光很明亮,可以看出他五官俊逸,眼睛狹長,鼻梁高挺,顴骨稍微有些高,整體看上去比較冷肅。

紀雅之睜開了眼,同身後的男人說了幾句話。白瑯心想,要是這鏡子能聽見他們在說什麽就好了。

結果下一秒她就聽見了。

甚至不僅是“聽見”。她發現自己已經出現在鏡子所在的視角,懸於半空,俯視著下面的兩人。她連忙四下張望,感覺身子輕若無物,並非實體,更像是陽神出竅。

幸好下面的人也沒有發現她。

“封蕭前輩,這樣如何?”紀雅之問道。

她後面那個黑袍男人答道:“精細有餘,氣勢不足。”

紀雅之垂下頭,頗為懊惱:“我再試試。”

“你再試下去也無益。”封蕭嘲道,“若是一直這般軟弱,就算我把化骨獄所有絕學都教給你,你也只有被人欺辱的份。”

紀雅之一言不發,眼中漸漸積蓄起淚水。

白瑯聽見化骨獄還驚了一下,因為十絕境中有三個魔境,分別是天殊宮、化骨獄、浮月孤鄉,想不到她有生之年能把這三個魔境的門人見全。

封蕭對她這副哭相很不耐煩,他說:“今天就到這裏吧。”

“讓我再試一次。”紀雅之略帶哽咽地哀求道,“我想再試一次。”

封蕭對上她的眼神,良久後才說:“最後一次。”

林中風動。

白瑯心中又是一悸,她覺得不太對勁,為什麽每次風吹起來她都感覺不妙?

幾片竹葉飄落,紀雅之遲遲沒有動靜,在竹葉及地之時,她才突然睜眼,大聲頌咒:“萬骨成灰!”

竹葉從尖端開始被風絞碎,最後連一點汁液都沒有剩下,徹底變成灰散入空氣。白瑯發現紀雅之眼眶泛紅,瞳中有種說不出來的殺氣,就像變了個人似的。

“不錯。”封蕭唇角勾起一絲冷笑,“總算有點樣子了。”

“這樣就夠了嗎?”紀雅之怔怔地看著地面,封蕭沒有回答,她自言自語,“不夠,光是這樣還不夠……應該被挫骨揚灰的……不是竹葉……”

而是那些人。

她沒有再看一眼封蕭,直接扭頭跑下山。她白色袍角上有星星點點的泥水暈開,醜陋如傷痕。

封蕭在原地未動,白瑯也一直盯著他,想看看他到底做什麽打算。

這時候林中再度風起,白瑯的心悸感徹底化作驚懼。她瞬間回神,面前一切像被擦去的水霧般消失,她發現自己已經回到了山下小道,手捧著皸裂出縫隙的鏡子。

她把鏡子塞入懷中,以最快速度回到了庫房。

“上人!上人!”她拼命敲折流的門。

折流打開門,他穿了件樸素的暗色道袍,眼睛卻煌煌如陽,在夜色中明亮到不可言說。

“我……那個……”白瑯被他盯得有點不自然。

“進來說。”折流把她拉進房裏。

“我好像又找到一個諭主。”

白瑯把竹林裏的事情從頭到尾講了一遍。

折流卻沒有在意這些線索,而是微微蹙眉質問:“你以陽神出竅入鏡?”

陽神是指修道者的生魂,它受元神驅使。

煉氣、築基期的修行者雖然能讓陽神出竅,但是一般不會這麽做。世上不可見的汙穢甚多,隨便一點震蕩都會對脆弱的生魂造成不可磨滅的傷害。在達到一定實力前,出竅是件很可怕的事,下場大多數被游蕩的穢物所染,變成回不去肉身的汙濁鬼。

“我沒有。”白瑯不知道怎麽說,“好吧,我好像有,但不是故意的。那時候我心念一動,直接到鏡子裏面去了……”

折流抿緊嘴,想嚴厲一點又嚴厲不起來。

“你的天權是映鏡,應該比世上任何人都更了解鏡子。”他靠在墻邊,長發順著床柱柔軟地垂成夜幕,“你覺得鏡的作用是什麽?”

“倒映出外界的事物。”白瑯說。

“對,所以鏡子裏的一切都是假的,是真實世界的折射。”

白瑯還沒弄明白他想跟自己說什麽。

折流視線微垂,睫毛投下陰翳,他看著白瑯說:“假如你進入到一個與真實世界完全相同的鏡中世界,你有辦法分清嗎?”

白瑯心臟猛然一跳。

“你沒有辦法區分,因為映鏡人的能力就是完美而真實地將世界投影出來。如果你的陽魂進去,然後在鏡中睡一覺,起來之後你怎麽知道你已經結束了出竅還是依然在鏡中?或者……就像你剛才陽神回體,你怎麽知道你是真的陽神回體了,而不是在鏡中回體?”

這段把白瑯說得冷汗直流。

折流低聲警告:“既然天權是映鏡,那就到映鏡為止了。”

白瑯以微不可見的聲音說了個“是”,然後跟小時候被傳法弟子訓了似的垂著頭一言不發。

折流以為自己說太過了,又不知道怎麽安慰,只好也看著她一言不發。

白瑯倒不是覺得委屈,她只是突然又想到件事——諭主的能力其實並不局限於天權,他們實際上是可以僭越天權的。不知道有沒有具體規定,天道對“僭權”的容忍度大概是多少,超過了又會受到怎樣的懲罰?

最後還是折流打破沈默:“說說那個新發現的諭主吧。”

“哦……”白瑯回過神來,“應該不是封蕭和紀雅之,看見他們兩人的時候沒那麽激烈的感覺。但是每次竹林中有風吹起,我都有些心悸,這位諭主的能力應該與風有關。”

“能用鏡子找到他嗎?”

“不能。”

用映鏡的能力找到一個人的前提是,白瑯要知道他就是這個人。

因為白瑯知道紀雅之是誰,所以能輕易在竹林找到她。

退一步來說,明笑告訴白瑯“寒潭邊有個殺了蛟龍的女人襲擊了我”,而白瑯判斷此女就是諭主。她的判斷對了,所以她知道諭主是誰,因此也能找到。如果這個判斷錯了,她就找不到,因為身份是不對應的。

“所以暫時只知道萬緣司內有位諭主,天權為風,對吧?”

“這就夠了。”白瑯咬起了指甲,“等我把龜山金母秘藏解決掉,再騰出手來找他。”

說完她發現房間裏靜了下來。

折流:“龜山金母?”

白瑯:“……”

完了完了說漏了。

鐘離異肯定要提劍來捅她。

“……上人你要去嗎?”白瑯硬著頭皮說,她突然又有種聽前輩講法然後被逮住開小差的感覺。

“你想要我去嗎?”折流問她,語氣平和,好像也沒有生氣。

“不用了,我跟鐘離前輩一起就好。”

折流淡淡地點頭:“哦,你們一起去。”

白瑯終於受不了這個僵硬的氣氛,準備告退了:“上人對不起,叨擾您這麽久,我……”

她話說到一半沒聲兒了,因為折流伸出食指抵住了她的嘴唇。

很溫暖,有點被劍磨出來的粗糙感,但是並不像鐘離異那樣鋒芒刺人。

是九天上的太陽,普照眾生,且高不可攀。

“你不能跟我道歉。”折流輕聲說,“諭主。”

他收回食指,白瑯同手同腳地沖出了房間。

這是鐘離異第二次看見白瑯驚慌失措地從折流房裏逃出來了,他摸著下巴想,折流平時對白瑯真有這麽兇殘嗎?

“你還好吧?”鐘離異忍不住問。

白瑯居然覺得剛才折流用手指擦過她嘴唇的動作很色。情!!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簡直是在褻瀆!

回頭她得跟折流說清楚,不能亂摸她。因為她正處於一個特別容易胡思亂想的年紀,必須像築基一樣摒除外界幹擾,全心投入道途。

鐘離異又問了一遍:“餵,你還好吧?”

“哎……”她嘆氣。

“怎麽?上人又欺負你?”

“哎……”

白瑯嘆著氣回自己房裏了。

她翻出黃紙,寫了好多靜氣凝神的符咒貼在房間各個角落裏,還在門上布了粗糙的禁制,防止有人突然闖入。把一切都準備好,她才盤膝坐在蒲團之上,排除雜念,存想入定。

為了避免自己接著瞎想,白瑯覺得找點事做,比如築基。

第一步存想入定對她來說並不難,她向來耐得住寂寞,沈得下心,只一會兒就摒除了外界所有聲光色,全心浸入自己的意識世界。

接下來就是內觀。不同流派的丹道有不同的內觀之法,大部分是觀想天地靈獸或者自然景觀,不過姜月昭那時候跟她講的是所謂的“己觀”。因為外物繁雜,倒不如向內認識自己。

白瑯在心中低念觀想法訣:“道不可見,延生以明之;生不可長,用道以守之……”

如此一遍又一遍,塵心漸定,最終她看見自己。

如同嬰孩一般無垢,安靜地蜷縮在神識之中,閉目靜眠,無聲無息。周圍有灰白色真氣匯攏,卻在接觸她的時候被彈開。白瑯本能地覺得應該把自己叫醒,只有這樣她才能吸納那些真氣,擴充氣穴。

她走了過去,面前逐漸閃過心障。

最開始出現的是煌川道場的長老,他說,你是沒爹沒娘的孩子。

白瑯道:“天父地母也不錯。”

於是他消散了。

然後她又看見傳法長老,她在這人面前跪了一整天。周圍無數弟子來來往往,指指點點,她長跪不起,眼睛盯住傳法長老,告訴他——“我想入外門修道”。最後長老勉強答應了。

白瑯笑了笑,沖這個心障彎腰行禮,只道一聲:“謝謝。”

長老俯身回禮,也消散了。

她再往前,隱約看見那個沈睡的自己眼睫微顫,似乎在掙紮著想要蘇醒。這時候又出現了另一個傳法弟子,拿著她的年末考核結果說,你天賦甚是平庸,如果實在跟不上,就算了罷。

白瑯苦笑一下:“我知道自己天賦平庸,但還是想試試,等我把前路走盡,你再來勸我放棄吧。”

傳法弟子點頭,將年末考核的結果一頁頁撕掉,最後消散不見。

白瑯快步跑向自己,在僅有一步之遙的時候卻被人拉住了。

她側頭看向握住自己的那只手。

——骨節分明,既有少年的清爽又有青年的硬朗,手指上還覆蓋著常年執劍磨出的薄繭。

太熟悉了。

這雙手抱過她近十年,教她握過劍,寫過符,掐過訣;也為她放過風箏,縫過衣衫,擦過眼淚。手的主人於她而言亦父亦兄,是她最想念卻又最不敢見的人。

他不像其他心障那樣同她講話,而是看著她,一言不發地將她拉緊,阻止她前行。

他不說話,白瑯也不知道該如何應對,如何破解。

“姜師兄,怎麽了?”她問。

白瑯掙了一下,沒有掙開。她有點慌,再回首看去,灰白色真氣眨眼間就將她的身體淹沒。一種近乎窒息的感覺湧上來,很快她就喘著氣清醒了。

明明感覺入定沒多久,窗外卻已經是一片明亮。

她一頭倒在榻上,精疲力竭地扯過被子蓋住眼睛。前面幾個心障她都懂,被父母拋棄的痛苦,入門求道的艱難,天賦平庸的困窘。甚至最後姜月昭出現,也在她意料之中。

但她不知道為什麽會掙不開他的手。

以前她嫉恨過他的天賦,但現在已經釋懷了。天賦只是諸多力量的一種,她無需強求。她也曾覺得自己特別差勁,對不起姜月昭一直以來的悉心照料,但現在她正努力讓自己變得更好。她很想煌川,也很想她跟姜月昭住過的小院子。將來總有一天她能站到姜月昭面前,告訴他“你親手撫養的孩子已經這麽厲害了”。

所以,他為什麽不放手?

白瑯睜開眼睛,看見黑暗,她低聲問自己:“為什麽?”

有哪裏不對嗎?

七天後,孔慎派人來通知他們,狩裟坊的七星娘送來了,龍息龍鱗也都準備妥當了,他們隨時可以出發。於是白瑯只能暫時放下築基的事情,跟鐘離異一起前往龜山。

作為同行,孔慎都不得不佩服他狩裟坊的效率:“七星娘世上少有,他們能在這麽短的時間裏弄到,難怪能與我猜月樓競爭。”

白瑯則一臉憂色,看著籠子裏的少女。

她不過十一二歲,全身赤。裸,瘦得皮包骨頭,手足之上都是老繭。白瑯一直以為七星娘都像典籍裏寫的那樣美貌如仙,可籠子裏這個完全是沒長開的樣子,頭發幹枯,嘴唇發裂,眼神呆滯,一點靈氣也沒有。

“不能給她件衣服穿上嗎?”白瑯問道。

孔慎搖了搖頭:“這可是個純種的七星娘,你給她穿上衣服,她就會身披雲霞消失了。”

鐘離異看白瑯萬分後悔去過狩裟坊的樣子,只能說:“這次用完就把她放了吧。”

“什麽叫‘用完’?”白瑯氣得手都在抖,“她這個樣子,就算放走也會被人欺辱吧?”

“你不會是……”

鐘離異沒說完,白瑯就搶著道:“我養她。”

“你已經在倉庫裏養了個妖修了,再養個爐鼎,別人還以為我們在這兒幹嘛呢。”鐘離異頭疼道,“況且倉庫就這麽點大,她住進來,我住哪兒去?”

“你再說我就把你的房間騰給她,你跟獨角怪一起睡。”

“……”

孔慎隱約聽見他們倆小聲交談,立刻爽快地說:“白小姐若是想要,我送你就是,反正我也用不上。”

後頭跟著的孟嶼冷笑一聲:“是啊,自從他照過鏡子,就再也看不上除自己以外的人了。”

孔慎狠狠瞪了他一眼:“老孟你瞎說什麽……”

“大實話!”明笑噗嗤一聲笑了。

這邊白瑯已經把七星娘從籠子裏牽出來,好好擋在自己身後。她發現七星娘身子輕飄飄的,時不時還會半懸於空中,真的像無所依托的雲霞。

一行人到了龜山東南,七星娘開始拼命吞食周圍的靈氣,不多時就有一圈圈色彩鮮艷的霞光從她手裏生出,霧一般漫向四面八方。從未見過如此奇景的人都感慨萬分,七星娘瘦弱嬌小的身體裏居然真的能生出漫天雲霞。

不知道過去多久,天上雲霞終於形成龍角形狀,整個龜山地下輕輕一震,眾人都感覺腳下產生了穩固雄健的脈動。

“這是!”孔慎驚喜道。

孟嶼極目遠眺,發現原本還清朗可見的龜山邊際已經消失。此刻它看起來就像一條臥龍,被紫雲彩霞籠罩,周圍不斷湧出濃郁的仙靈之氣。

他聲音裏有著極力壓制的喜悅:“沒有錯,是龍山。”

鐘離異也對白瑯微微側目,他說:“你將來大可不必在萬緣司供職,專門開一家代尋秘藏的鋪子都能賺得盆滿缽滿。”

白瑯氣憤地說:“我對秘藏根本沒興趣,這是為了幫你才特地……”

“知道了知道了,進秘藏裏面還得靠你。”鐘離異自知理虧,立刻道歉。

既然龜山已成龍山,那洞府位置就很好辨別了。幾人循著所有生有紫桂的山崖找去,不多時就發現了面前堆著幾塊石頭的洞府。不過這些石頭上一個字也沒有,與帕子上所畫的並不一致。

“樓主,你說的上古妖族煉體之法呢?”鐘離異沒好氣地問孔慎。

孔慎尷尬:“恐怕是年代已久……”

孟嶼問道:“什麽上古妖族的煉體之法?”

顯然兩人之前忘了串通供詞,孔慎說的謊有點圓不上,明笑連忙出來解圍:“還是先進去吧,金母洞府神異頗多,興許我們出來就能看見了。”

鐘離異在心裏翻白眼,側臉一看發現白瑯又在跟那個七星娘噓寒問暖,頓時氣都不打一處來。

“你面前的可是金母秘藏,幹嘛老是盯著她看?”

白瑯義正言辭:“我面前的可是一個鮮活的飽受折磨的生命,為何要盯著死了幾千年的秘藏看?”

“……”

孟嶼抱拳讚嘆道:“白姑娘果真是性情中人,不遠萬裏為友人一張絲帕來此,又心系弱者,不屑貴寶……”

白瑯都被他誇臉紅了,結果他下句一個轉折:“既然您是如此大度的人,那我和孔慎就不客氣地把洞府內其他東西都收下了。”

“……”鐘離異真的好生氣啊。

白瑯倒是一點也不介意:“你們要拿就拿吧,反正本來也不是我的。”

鐘離異沒脾氣了:“好好好,你說了算。”

分贓均勻,沒有一點矛盾。孔慎美滋滋地進了洞府,一心覺得這次秘寶之行是他這輩子最劃得來的一次。探路有人幫忙,他一點腦子也不需要動。入洞府以後,另一夥人又不要寶貝,一心想尋帕子上的妖文。

試問天底下哪裏還有這種好事?

結果進洞府之後他就傻了。

裏面昏黑無光,總共走了二十步就已經到頭。

“是不是找錯了?”孟嶼有點疑惑。

“雖然我也很希望是找錯了。”鐘離異環顧四周,“不過我隨白瑯一步步循著典籍記載而來,應該是沒有出錯的。”

這地方若是當普通的閉關之所來看,確實挺正常的——空曠安寧,幽寂靜謐,除了四壁之外,只有正中央那個翠綠欲滴的古玉臺比較顯眼。古玉臺應該是用來打坐的,即便經過萬千年,它的靈氣也依然旺盛,看起來確實價值不菲。

可是這玩意兒怎麽分?一人砍一塊回去嗎?

孔慎痛苦地掏出那本《山海秘錄》,一邊翻一邊叫道:“可是典籍記載,金母洞府明明就是‘平天三萬裏,悉湧金為墻,結玉為門,金臺玉樓,十二神宮’啊!金呢?玉呢?十二神宮和法寶呢?”

白瑯道:“那是西王金母任司命時,在萬緣司的住所吧……”

孟嶼也輕咳一聲:“白姑娘說得有道理,那應該司命的居所。因為我記得藏書館記載初代司命的卷宗裏有段一模一樣的話。”

鐘離異總結:“……所以是官邸和私宅的區別。”

孔慎嚎了一聲,靠墻蹲下,淚如泉湧。明笑連忙在他身邊安慰:“樓主,這也是好事,若有十二神宮,那不知前方還有多少索命的艱難險阻呢。”

孔慎沖孟嶼吼道:“你們萬緣司至於這麽公私分明嗎?”

孟嶼冷冷提醒:“你也是百工司之人。”

“老子才不是人!”孔慎翎毛又露出來了,那一雙雙眼睛透著魔魅的紫色,白瑯看都不敢多看。

他們吵起來。

白瑯退到一邊,鐘離異也註意到她有些不尋常。

“怎麽了?”他問。

“沒什麽……”白瑯搖了搖頭。

可惜她實在是不擅長說謊,鐘離異一眼就看出來有問題:“你發現了什麽嗎?”

“我覺得我們該走了。”白瑯這句話不是回他的,而是跟在場所有人說的,“外面天朗氣清,雲霞用不了多久就會消散,出口也會關閉。若是沒有其他東西,就搬了玉臺走吧。”

沒辦法,孔慎只能拆玉臺走。

怎麽說這也是龜山金母的修行之物,她使用玉臺的時間比任何法寶都要長。、它的重要程度是不遜於任何法訣或者秘寶的。甚至可以說,它比法訣、秘寶還更好用些。

若是拿到法訣,那孔慎得考慮會不會跟自己的功法沖突,他作為妖修練起來會不會反噬。若是拿到法寶,他又得花很長時間抹除龜山金母之前的烙印,然後才能將它據為己有。

而玉臺又不要煉化又不用考慮功法,直接拿來就能用,還靈氣十足,一日頂百日。

怎麽想都是比較賺的。

孔慎臉色終於好些,他和明笑一起動手把玉臺拆解下來,然後放入一個儲物法寶中。他對孟嶼道:“這東西拆開就不好用了,以後你來猜月樓打坐吧。”

孟嶼用看傻子的眼神看著他:“老兄,以後我們仨要在這個玉臺上連成一條直線打坐嗎?”

“……”

孔慎嘆了口氣,翎毛全垂下來,有點萎靡:“我還能怎麽辦?”

“得了得了你拿去吧,下個月的月流丹給我就行。”

孔慎把整個洞府都摸了一邊,連石頭縫都沒放過,最後確定這裏只留下一個玉臺,這才依依不舍地離開。

“將來我要是飛升四方臺,也只留個蒲團在洞府裏。”孔慎惡狠狠地說,“而且我還要放出消息說我把猜月樓所有的財寶都留下了,就等那些賤人來找。”

鐘離異不滿:“哎,你說誰是賤人呢?”

孟嶼則諷刺道:“就你那樣還想飛升四方臺?”

下山的路上,白瑯絆倒好幾次,鐘離異沒辦法只能扶著她走。他低聲問:“你到底怎麽回事?”

“沒事。”白瑯還是這句話。

和孔慎一行人分開,鐘離異、白瑯,外加一個癡呆的七星娘三人單獨在一起。

“現在可以說了吧?”鐘離異問,“我就不信你沒事!我沒找到繡姬給我留了什麽線索,也沒像你一樣魂不守舍啊。”

白瑯說:“我覺得金母洞府確實在那上面。”

“……什麽意思?”鐘離異問。

白瑯把之前孔慎那本《山海秘錄》裏的內容背了一遍:“平天三萬裏,悉湧金為墻,結玉為門,金臺玉樓,十二神宮。”

“你自己說這是金母在萬緣司的居所啊?”

“平天三萬裏。”白瑯單獨挑出這句重覆一遍,然後伸手指了指龜山之上的天空,“在這裏,”

鐘離異睜大了眼睛:“在龜山正上空?那你剛才怎麽不說?”

他覺得白瑯不是那種會玩心計偷偷藏住秘寶,然後自己一個人來找的人。

“因為孟嶼說了件事。”白瑯環胸抱緊自己,看起來好像很冷,明明周圍只有一點微風,“他說初代司命也住這裏。初代司命是西王金母前代的人,兩位先輩唯一的交集是在四方臺。”

鐘離異乍一聽覺得沒什麽問題,說得都挺對的。

但又細想一下,八百年沒動過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白瑯咽了咽口水:“龜山與龍山之間有一界之差,你說我們剛才會不會……”

鐘離異和她齊聲說道:“不小心進了四方臺?”

說完兩人都沈默了。

到了庫房門口,鐘離異才說:“你剛才不講是對的。”

白瑯點點頭。

其實還有件事她沒說,剛才在龍山之中,微風輕拂,她一直隱隱約約能感覺到那個萬緣司諭主的氣息。

作者有話要說:  修錯字。

“面壁九年”說的是達摩……()

偷偷用這個典故是因為我覺得築基花費的時間長短並不能代表任何事情。人家面了九年才看穿,但後來照樣是禪宗始祖。有些人一夜看破紅塵,但後來還是碌碌無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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